[圣斗士][沙穆]单行列车 （上）
单行列车
时值盛夏，正是一年中最热的时候，白花花的阳光不知疲倦地晒得人头晕眼花。午休时间就没几个人肯走出安装着中央空调的教学楼，操场上空荡荡的，知了的叫声也有气无力地发着闷。
图书室的冷气开得比教学楼其他地方都要足，不少人中午跑到这里摊本书午休。穆抱着一摞书走进来的时候，不意外地看到窗边的书桌上趴着一大片人。他和管理员问过好，将自己要还的书都扫过编码，接着边放轻脚步往图书馆的西南角走去。那里连接着一个小小的圆形房间，是馆内设立的珍藏图书室，摆满了萨克提瑞高中毕业校友特别捐赠的书籍，往往都是有些年头的绝版书，只能在图书室内借阅。不过因为这些书籍的内容对于高中生来说过分艰涩，这里在大多数时间都是没有人的。
走过向下延伸的一小段台阶，被格子窗切割成一块块光斑的阳光正落在脚边，映亮空气里飘动着的细小浮尘。陈旧的纸张和油墨散发出沉闷的味道，慢条斯理地涌上来。穆倒是很习惯这种味道，眉头都没皱一下。
高大的环形书架几乎顶到天花板，上面挤挤挨挨地堆满了装帧精美的硬壳书。穆走到房间左边，书架最下面延伸出来的平台上面正躺着一个人，手臂搭在脸上挡着眼睛，长长的金发散下来，发梢将将扫在地毯上，在午后炽烈的阳光里亮得人眼睛疼。
穆停下脚步眯了一下眼睛，手往外伸了一下又倏然停住，在半空里顿了片刻才落下去推沙加的肩膀。
沙加手还是搭在眼睛上，嘴边滑出一个发闷的鼻音：“穆。”
“离午休结束还有二十分钟。”穆抬手看了下表，转到沙加头那边的位置坐下，正挡住肆无忌惮倾泻进来的如瀑日光。
沙加把搭在脸上的手拿下来，睁开蓝得惊人的眼睛，穆帮他挡住了过分刺眼的阳光，他也就省去了适应光线的这个过程，利落地翻身坐起，把反扣在小腹上的书合起来放回书架。
“这本书很无趣。”
“看不懂直说也可以。”
沙加拨开散到眼睛前的头发，认真地说：“那这个学校也不会有人看得懂了。”
穆转头对上沙加“我只是在陈述事实而已”的表情，想要说什么又觉得很没意思，没好气地拍了下沙加的肩膀：“走了，给你带了午餐。”
“买的什么？”
“金枪鱼三明治。”
“还不错。”
“在这种情况下你没有选择权，你还是别评价了。”
萨克提瑞中学在下午只排两节课，到一天课业结束的时候才刚三点，就算是面临升学的高三生也不例外。沙加靠在椅背上，椅子以后面的两只腿为重心向后倒去，仰头盯着雪白的天花板。
他的同班同学在这个时间大多都要去校外的补习班，三三两两地收拾东西向外走去，交流的话题全都与成绩与申请有关，偶尔有几个还坐在位置上的也还在温习课本。进入高三，原本有着各式社团标签来区别彼此的他们被打乱重新归入两个大分类，而沙加都还在他们之外——凭借学年顶尖的成绩和已经发表的论文，他只需要等待大学方面来和学校接洽。
一只手扶在椅背背后，落下来的时候是轻柔的，但是意外沉稳有力地将椅子重新推平。
沙加并不意外地从自己的抽屉里抽出书包：“今天结束得挺早。”
穆点点头：“没什么需要处理的事，只是听了下报道。”他绕到自己的桌子前面去拿了书包，和沙加一起往外走。作为落在两大分类之外的另一个人，穆却明显要比沙加忙一些——他没有按照惯例卸下学生会会长的职位，直到现在也需要组织校内学生会的工作。
“你上次说的那个候选人最近怎么样？”
“表现很出色。这样我这学期末就可以退任了。”
“叫贵鬼吧？”沙加兴致缺缺地接着话题，他虽然很欣赏穆强烈的责任心，但有时候又觉得实在有点过度了，穆明明在升级时可以直接退任不做的，“和你一样是东方人……”
穆听出对方口气里的乏味：“你也不用在高三出赛吧，还不是每次联赛都去？”
“那是因为我自己想打。”
“我有说过自己不想续任？”
他们渐渐变得没有营养的对话进行到此处，已经纯粹是靠着一点竞争意识在无意识地斗嘴了。两个人不约而同地停下，好笑地看着彼此。
四点来钟，还是很热，走两步全身就都是粘腻的汗意，热得人觉得呼吸都比平日里艰难些。穆拉开两枚扣子又拉松了领带，仍然觉得热得发慌。他侧头看一眼沙加，对方虽然鼻尖沁着薄汗，状态看上去倒是完全不受高温影响。
沙加捕捉到他的视线偏头看过来：“时间还早，去看电影？”
“走吧。”电影倒是其次……穆又拉了拉领子，关键是可以吹冷气。
工作日的工作时间，电影院里空荡荡地就没几个人。一踏入大厅迎面吹来的冷气就让穆舒服地放缓了呼吸，用手背拭掉脸上都快要滴成珠的汗。两个人选了放映厅正中央的黄金位置，买了饮料不慌不忙地走进去。穆拿着电影票看了一眼，他有听说过这部最近的引进片，是部评价中规中矩的文艺爱情片：“只有这个时间对得上？”
“不然怎么可能看这个。”
穆发笑：“要期待在这方面空白了十七年的人去理解爱情的真谛也的确是个难题。”
沙加在黑暗里循着座位的夜光标号找到位置坐下，荧幕恰在此时亮起，冷光打在他的脸上，钴蓝色的眼睛如同点缀繁星的晴空。他平静又专注地望着穆，低声反驳道：“你呢？”
穆被那句话问得一愣，沙加也没等他回答就回过头开始看荧幕上的预告片。穆像是毫无预兆兜头淋了一场急雨，刚湿了头发雨就无端地停了。
你呢？
他把这扶手坐下去，咬着装咖啡的塑料杯边沿将视线投向了屏幕。
情节不复杂，无非就是两个人在试探之间彼此错过，又在历经沧桑的多年以后重修旧好的老套故事。镜头和演员都足够赏心悦目，也有一些配着昏暗灯光深情眼神显得格外动人的台词，不能说很好，却也值得一看。
但要两个眼高于顶的男高中生看进这样一部电影，又委实难度高了些。
穆看到一半就昏昏欲睡，一手撑着下巴半睁着眼睛望着屏幕，眼皮时不时地上下打架，屏幕里温柔的台词和婉转的旋律时近时远，现在两个人还在争吵，闭了下眼怎么就闪到了他们各自结婚的镜头。
模糊不清的意识里他却一直听到了细微的呼吸声，绵长轻缓，穿行在不稳定的音乐与台词里，始终保持着同样的音量与频率小步踏在他的耳膜上。只有那么一瞬，他觉得它变得近了，近得有温热的气息扑在耳廓。
大概是错觉吧，总算打起精神看到电影打出The End字样的穆想。
“这类电影总是看个开头就能猜到结尾。”沙加一边站起身，一边打量着屏幕上的STAFF表，和这部电影的评价一样，也都是些中规中矩的名字。
“情节本来就不是卖点。”穆压下一个到嘴的呵欠，“再说了，新颖的情节导演不要太烂就能让人产生兴趣，把老套的故事拍得好看反而比较考验功夫，这类电影最考究的地方是在这里吧。”
沙加眯起眼睛，线条优美深刻的嘴唇勾起一个玩味的弧：“我实在是不想被看到睡着的人说教。”
穆顿了一下，镇定地回应：“我们去吃饭，这附近有家新开的餐厅。”
“功夫见长，穆前辈。”
“客气了。”
这对话像是两人交换了台词本。沙加喝完最后一口红茶，随手将空掉的纸杯丢进两米开外的垃圾桶里。
他们吃完饭又去了趟书店，才在夜灯初上时各自上了回家的反方向列车。
在萨克提瑞高中，高三的沙加和穆是当之无愧的风云人物，从入学开始。成绩顶尖，运动万能，外形出色，根本就没有理由不被人们关注。女生们自发地将关于这两个人的话题列入最优秀话题行列，临近运动会和学生会选举的时候关注度甚至足以压过化妆美容，但是她们也很快发现，从校园偶像这个层面上讲，比起高不可攀捉摸不定的沙加，温柔谦和处事周到的穆才称职得多。
所以虽然同是风头无二的名人，穆在这三年里收到的情书礼物当面告白不知道比沙加多了多少，还在这次数的累积里被动掌握了最优处理办法。
比如现在，面对着刚进学生会的高一新生，穆耐心地听她哭完，又恰到好处地递过手帕柔声安慰。他的话说得很有技巧性，形式委婉内容决绝，滴水不漏，女孩子也忘了哭，怔怔愣愣地冲着他连连点头。
好不容易送走她，穆压抑地叹了声气，刚走两步就意识到什么般抬起头，果然看见沙加站在正上方的二楼窗户边低头望着这里，在他们对上视线的时候挑了挑眉毛，露出一个明显带着嘲讽意味的表情。
穆觉得自己有一瞬间的心慌，不过那是快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一瞬。他索性又倒回沙加的正下方：“没想到你也会偷看。”
“这是公共场合，我正好撞上也很无奈，没有道理要回避。”
“想学习怎么拒绝女生？我可以教你，虽然也许你没有什么机会实践。”
沙加笑了起来：“你越来越有我的风范，我很欣慰。”
脸皮厚度上还是还差一截，穆一边想着一边停下了缺乏营养的斗嘴。他摆摆手：“下午要开参观日的节目审核会，估计要从现在开到六七点，不用等我。”
沙加点点头，穆再看了他一眼就转身往活动中心走去。他的淡紫色长发在正午阳光下一晃一晃，几乎被洗成淡银色，迈出的步伐很轻快，光看背影就知道这个人的仪态很标准。他手肘支在窗边，也根本没意识到自己是一路目送着穆走出视线外的。
旁边有关系不错的人奇怪地和他打招呼：“你看什么呢？”说着顺着他看的方向望出去，只剩一片葱茏树影。
“多看绿色对眼睛好。”沙加随口答道。
来人不齿地扶了扶自己的眼镜框：“…双眼1.5的人还这么讲究。”
沙加总觉得在这个人问出那句话的时候有什么念头火星般一闪而过，它实在是闪得太快了，以至于沙加只留下一种异样感，全不知道自己当时想到了什么。
下午还是不去上课，去图书馆吧。他回想了一下课表，和周围准备回教室的学生走向了反方向。
连着几天都围绕着参观日开会，就连上课时间也搭进去大半，穆忙得整天不见踪影。班里女生议论在沙加旁边看不到穆很不习惯，恰巧此时沙加经过，还真有一个爽朗的女生大大方方地提了问：“维尔戈，这几天艾瑞斯不在你习不习惯啊？”
沙加看她一眼：“有什么不习惯的？”
“哇唔！”女生做出夸张地难过表情，“这个回答真的好过分，艾瑞斯听到会难受吧？”
“这几天他在开会而已。”沙加接完就不去理会，径自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翻起刚刚从图书馆借出来的书。那边女生就着这个回答乱七八糟说了一通，又很快转向了另外的话题，提问的女生倒是回想着这句回答，渐渐分析出一层不一样的意思。
她偷偷回头瞄一眼沙加，少年坐在床边垂着眼看小说，阳光照在他束起的金色长发和茸茸的浓密睫毛上，打出漂亮的小高光，好看得让人说不出话。只是即使在画面静谧美好的此刻，他周身那种能将他与旁人隔绝的强大气场也还是由内而外源源不断地散发出来。
倒是和艾瑞斯在一起的时候要柔和一些。
穆今天结束得也很晚，从会议室里出来的时候已经六点半，暖色的夕阳悬挂在远处的地平线上，世界都被铺上橘黄色的柔光。贵鬼走在他身边还在确认一些参观日的具体议程，穆又针对会议的管理流程提出他需要注意的细节，两个人正经过篮球场，临近市内比赛的篮球队到这个点还在打练习赛。
贵鬼虽然很沉得住气，性格其实很活跃，正好他和穆的话题告一段落，他看了看场内的局势兴奋地说道：“今年的新队员真的有很厉害的啊，这个三分球真漂亮…空心球，篮筐都没擦到！啊换攻防了——”他的话说到这里猛地截住，睁大眼睛顿了两秒才接着说，“这个灌篮真是帅死了……维尔戈学长不仅能打控卫，还能打小前锋啊。”
在他话头截住的时候，球正被人干脆利落地从场外抛向沙加，后者结果球之后飞速切入对方半场，行云流水般连过三人，最后闯入禁区干脆利落地按进一个灌篮，金色的马尾在暮光里晃得人眼花。
穆在暖色的暮光里无声凝望，他的视线是被吸引的磁级，无法控制地追寻着另一极所在的地方。许是他的眼神太过专注，贵鬼迟疑地伸出手晃了晃：“…会长？”
穆回过神来，侧头和贵鬼说话时正错过沙加回防时投过来的视线。
于是穆拿了书包准备往回走的时候，意外地在校门口看见拿着手机不知道在看什么的沙加。对方刚刚运动完，只穿着简单的白色Tee和休闲裤，包里背着换下来的校服，难得一副运动健将的样子。
“灌篮很帅嘛。”穆拍拍他的肩膀。
沙加收起手机：“必须的。”
穆眼角抽了一下：“你是真不知道谦虚怎么写？”
“无谓的谦虚才是真正的傲慢，这句话我十年前就告诉你了。”
“不要提醒我一直和你同班的惨痛事实。”
沙加无所谓地朝他伸出手，穆顺手将自己拿在手里的水杯递过去，看着对方仰起头咕嘟咕嘟喝了大半杯。
时间也太晚，两个人直接朝车站走去，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很快就到了目的地。他们要坐的是相反方向的列车，沙加得走到对面去，于是在站台的时候就得说再见了。道别的时候沙加走了一步又倒回来，平淡地补充道：“下周星期天三点半比赛。”
“嗯。”穆点点头，他自己的车已经到了，于是又随意挥挥手小跑两步跨上列车。
他没有特意回答，也确实没有必要，沙加自从高中开始打篮球以来，大半的比赛他都有去看过，实在是调不出来时间的时候也会立刻告诉对方。也说不清是个什么原因，对方地点时间事件的告知方式他就听得出来这是一张邀请函。
他们相处这么多年，要是这点意思也抓不到就实在是对不起那么久的时间。
星期天穆睡了个懒觉，起来正好接到一个电话。他靠在墙边低垂着眼睛专注地听着电话那头推心置腹的声音，表情一点点地变沉，绿眼睛里流动的湖水收拢来凝结成坚硬的石头。他用手指缠着电话线，一圈又一圈，然后把手指抽出来，它们就顺着力道舒展开去。
“嗯，我知道。”
“我会慎重考虑的。”
“等参观日忙完了…”
他最后又连说几声谢谢才搁下电话，望着空白的墙面沉思。
下午三点穆准时到了市中心体育场的篮球馆，萨克提瑞高中也算是高中联赛的热门队伍，观众不算少，他好不容易找到一个比较靠前的位置。正是正规队员进场的时间，拿过两年MVP的沙加进场的时候全场爆发出雷鸣般的喝彩声和掌声，里面不乏女孩子明显偏高的尖叫。
沙加抬头望了一圈，冲着穆的方向点了点头。
比赛没什么好说，萨克提瑞本身就足够强，对手的实力却只能说是中等，打到后面几乎变成萨克提瑞的主场秀。最后比赛以二十七分的分差结束，观众还意犹未尽地讨论着突然转到小前锋位置上还表现这么出挑的沙加，说今年的MVP大概又是他了。
穆穿过人群走到体育馆的后门门口，没等多久沙加就快步走出来，长头发没干，半湿地搭在肩膀上。不知道是汗水还是头发沁出来的水珠沿着他精致的额头滑过脸颊，沿着下巴动人的弧滴落。
“恭喜。”
沙加点点头算是回答，蓝眼睛上下打量他：“学生会那边出了什么问题？”
穆愣一下：“没有啊。”
“你心情不好。”
“有一点，莫名其妙地…”穆的声音低下去，又伸出手捏了下自己的下巴，“没什么大碍，去给你庆功吧。”
“自己想去吃新餐厅可以直说。”
穆笑了起来。
=TBC=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