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斗士][沙穆]当虚伪与荣光降下帷幕

  当虚伪与荣光降下帷幕
  
  ※进击的巨人背景设定
  ※这篇文洋气的只有标题……
  ※HE,请放心食用


  空气中弥漫刺鼻的药水的气味。

  每次墙外调查结束后,调查兵团的驻地都会被这种味道笼罩。它贪婪地侵占了空气的所有角落,像连续的阴雨天一样令人生厌。第五十六次墙外调查仍然损失惨重,比这更加令人失望的是所获甚微,损失和所得之间的巨大差距没有丝毫好转。
  在这次调查中为保护行动迟滞的部下而身受重伤的兵团分队长穆已经在自己的房间里闷了有一周多的时间了。一半是因为养伤,一半是因为禁闭——他保护部下的行为并没有受到鼓励,与之相反他领到的是团长撒加盛怒之下的处分决定。
  他对此并不意外,在决定返身营救那个将要落入巨人口中的伤员时他就已经背负好了相应的觉悟,于是面对那张处分决定他也没有任何解释,或说做出了违反常规的决定的他没有解释的资格。
  只是禁闭期间委实无趣了些。
  每天只能观察这个不算大的房间里所有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摆设,撒加甚至让人搬走了他的书柜,意思是让他好好反省。他用自己的步子一次又一次地测量房间:从门走到床是四步,从西边的墙走到东边的是十步,走对角线的时候因为要绕过床的位置,是十七步。
  
  好在今天终于有人让他从这无聊的日子里稍微缓口气。
  
  拿着钥匙打开房间门的人没有带任何慰问品,在兵团驻地十分扎眼的金色长发披在肩上,线条精致的俊美面孔上蓝宝石一样的眼睛里有微妙的嘲讽意味:“阿瑞斯队长,关禁闭的感觉怎么样?”
  穆回复给他的是一个无懈可击的微笑:“还不错,想试试看?”
  进来的人挑高了细长的眉毛,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哼笑。他像是这个房间的主人一般,径自走到穆的书桌前拉开椅子坐下,随意地叠起双腿,视线在房间内扫了一圈:“连书都被拿走了?”
  “我应该好好反省。”穆答非所问,坐到床边从床头柜上拿过一个苹果丢给沙加,“招待不周,请多见谅。”
  金发的男人接住苹果,凑到唇边咬了一声。牙齿咬下果肉的清脆声音在安静的房间里刻意一般地响亮,穆不自觉地坐直了身体。
  
  他并不擅长应付眼前这个男人。
  比他晚两届的训练生,在入营不久就名声大噪,那个时候即将毕业的穆屡次在同期生的闲聊中听到那个人的名字。和同样在训练生中声名远播的穆不同,对方为人称道的是犀利到令人生畏的单兵作战能力以及屡屡激怒教官的目中无人的个性。
  等到他们在调查兵团再见之时,金发男人初战告捷,独力杀掉十七头巨人的战绩令人望而生畏,那场战斗调查兵团遭遇的巨人总数也不过二十三头而已。
  过了两年,年轻的金发男人拥有了“人类最强兵器”的名号以及调查兵团士兵长的职位。
  他的个性仍然一如既往地目下无尘,只是在绝对实力之下反而有很多士兵为他的行事方式倾倒。
  这和以温和稳重不失威严的性格与出色的指挥作战能力为人所尊敬、协助撒加协调兵团内种种庶务的穆·阿瑞斯的角色定位大相径庭。
  ——不过这并不是穆不擅长应付沙加的原因。
  
  “你这几天应该很轻松吧。这个房间里就你自己一个人,不需要担心别人的注意,也就不用从早到晚辛辛苦苦地当温柔稳重无所不能的分队长,多省事。”
  
  是。就是这种以坦然的态度说出的尖锐话语,从沙加认识穆不久起就开始了。而且根据穆的观察,对方虽向来说话就毫无顾忌,却从来就事论事不针对任何人——除了穆。
  穆起初还试图维持自己一贯的态度来谨慎地回应沙加近乎挑衅的发言,后来他发现这毫无用处,于是也就懒于应付,甚至会给出毫不客气的回击,更令他困惑的是这居然给调查兵团的大多数人造成了“维尔戈兵长和阿瑞斯分队长关系非常要好”的错觉。
  
  “并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样有反社会人格。瞬怎么样了?”瞬是穆在这次调查中付出重伤代价救下的新兵。
  “已经康复了,和撒加去帮你求情的时候被狠狠骂了一顿,现在…”沙加打量了下穆的表情,“也在禁闭中。”
  穆平淡地“哦”了一声表示知道了。
  房间里又剩下吃苹果的卡兹卡兹声,明明非常单调却让在房间里闷了一周的穆觉得听起来不错。至少这里终于有不是自己发出的声音了。
  “不合时宜的仁慈在临场战斗中比能力不足还要可怕,如果你有什么万一,损失会更大,只凭那几个新兵甚至不能顺利撤退吧?我以为你已经不会犯这种错误了。”沙加吃完苹果把果核丢进桌子旁的垃圾桶里,架起一只腿踩在椅子边上。
  “我确定当时自己有能力救下他,只是代价比我想象的大。”
  “为什么不对撒加这么说?”
  “事已至此,再解释也只是徒劳。”
  “这种想法真是傲慢。”
  “我可不想被你说傲慢。话说回来,撒加不是说不准任何人探视吗?”
  对方无所谓地耸耸肩:“在战场以外的地方我没有义务听从他的命令。”
  “所以说这世上论傲慢鲜有人能与你匹敌。我很感谢你能来看望我,不过现在探视时间结束了,维尔戈先生。”
  “谁定的探视时间?”
  “我。”穆起身走到门边打开门,并不意外地看到门口的士兵早已昏倒在地。他摆出一个绅士礼,左手握着门把手右手按着胸口微微欠身,微笑着说:“慢走不送,士兵长阁下。”
  “的确该走了,撒加快从总司令那里回来了,正面碰上还是多少有点麻烦啊。”沙加干脆地站起来往外走去,离开前回头冲穆眨了眨眼睛,“多谢担心,阿瑞斯分队长。”
  回答他的是被飞速合上的门扉。
  
  之后沙加又来了三次,每次都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会儿天再走,有次还偷偷带了瓶酒进来,多少也让穆在反省的日子里有了些趣味。
  穆到最后也没有把禁闭关满原定的一个月,在还剩下十三天的时候禁闭就提前结束了——以穆宁愿再加两个月处分的方式。被上面派遣去墙外执行特殊任务的调查兵团另一个分队长艾丽莎·格林塔尔和任务组的两个队员在和奇行种的缠斗中牺牲了,唯一称得上幸运的地方是奇行种没有吃掉他们,于是撤退的小组其他成员得以收回了三个人的尸体。为了给这个在调查兵团服役长达六年的分队长举行一个完整的葬礼,撒加下令终止了穆的禁闭。
  
  穆面无表情地站在墓地前,简单的棺木里艾丽莎像是睡着的脸。他的同期生,调查兵团干部中唯一的女性,强悍又美丽的前贵族小姐,几个人一路彼此扶持着走来,都是历经生死淬炼的交情。在关禁闭以前还和他约定好出来要一起喝酒的格林塔尔分队长毫无预兆地离开了他们——这个任务的目标区域本来是没有巨人活动的。
  
  队伍里有压抑的哭泣声,撒加站在最前面缓缓以沉郁的声音念诵悼词:“……你们的死绝非毫无价值,在通往人类的自由的道路上你们用生命铺下了宝贵的基石。”
  “你们是作为人类的先驱者死去的,你们的名字将作为荣耀的证明永远刻在历史的石碑上;你们是作为我们最珍贵的战友死去的,你们的名字将化为我们前进的悲恸动力,永远地伴随在我们走向胜利的征途上。”
  “——自由的荣光与你们同在,艾丽莎·格林塔尔,理查德·曼菲斯特,尤尼·津森。”
  
  棺木缓缓合上,慢慢沉入土坑,随后被一铲铲的泥土掩盖。撒加将花圈依次挂在三个十字墓碑上,重新站在了队列的前方,下令道:“敬礼。”
  穆抬起右手,握拳缓缓放在了左胸处。他的声音很干涩,带着嘶哑的尾音:“……为人类献出心脏。”
  他身后的调查兵团团员迅速地一起行了军礼,发出悲恸的呐喊:“为人类献出心脏!”
  
  葬礼之后,沙加发现穆不见了。他在调查兵团的驻地找了一圈,最后才在驻地边缘已经废弃的旧宿舍区找到了在葬礼全程都表现得十分正常的阿瑞斯分队长。
  那是两栋房子之间的狭窄巷道。穆沉默地伫立在斑驳的石墙前,墙上有艾丽莎很久之前打赌赌输了刻的字,“撒加是个大混蛋”,最后被撒加抽着嘴角抓去打扫团长的寝室和办公室——天知道洁癖如他对清扫的标准有多么高,艾丽莎出来后第一件事就是哭号我再也不打这种赌了。
  明明拿着大姐头的派头却又总是做出令人哭笑不得的事的女战士穿着兵团制服拿着匕首刻字的画面仿佛还在眼前,那些笑声却再也回不来了。
  在那个画面里出现过的人一个一个地在战斗中死去,现在只剩下了他和撒加。
  
  沙加交叉双臂斜靠在巷子口,没有说话。
  “让我独处会吧。”穆的嗓音听起来平静无波,可正因平静而非比寻常。他伸出一只手按在那歪歪扭扭的刻痕上,豪爽的艾丽莎的字和“好看”的标准相去甚远,此刻却令他无法移开视线。
  沙加沉默片刻,突然疾走几步揽过穆的肩膀把他拉进巷子更深的地方,在巷道外一边叫着“阿瑞斯分队长”一边四处张望的瞬正从巷口走过,并没有发现躲在巷子阴影里的目标人物。
  
  “谢谢。”
  “不客气。”
  两个人的境况非常微妙。
  穆面对着墙壁站着,而沙加揽过他的手臂从他的肩膀上移开后维持着环住他的姿势扶在了石墙上。从远一点的地方看,像是沙加从背后抱住了穆一样。但两个人谁都没有动,空气也在这微妙的氛围里凝滞了。
  穆的手指划在艾丽莎的刻字的凹痕里,轻声说道:“有一天我也会像这样死掉吧,在哪次调查或者特别任务中死在和巨人的战斗里,说不定还不如艾丽莎呢,连尸体都不会留下…真到了走投无路的时候我一定会自我了结的,绝对不要活着被吃掉。”
  “每个士兵都可能有那一天的,我也是。”
  “说什么呢,人类最强兵器?”穆笑了起来,“如果连你都死了……那可真难想象呢。你就算会死,也一定会在我之后的。”
  “不会的。”
  穆摩挲在墙壁上的手指顿住了。
  “我不会死在你之后的。”沙加的声音很平淡,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既定的事实。两个人维持着像是拥抱的姿势,金发男人的气息似有若无的扫过穆的耳际。
  
  穆不再出声。沙加看不到他的脸,却知道穆现在是怎样的表情。
  他见过这样的穆,每当有关系要好的战友去世的时候,在人前平静自若的分队长都会找个地方藏起来发泄那些郁积的悲伤——但他就连悲伤都是压抑的。沉默地站在某个与回忆牵连的地方,没有一滴泪水或者只言片语,节制的表情却比任何人看起来都还要痛苦。
  这个人太不坦白,把所有的伤口藏匿起来,习惯性地去担当别人依靠的对象,沉默地将自己放在了永远的“守护者”的地位,对上级而言是可靠的下属,对士兵而言是万能的长官,堆砌出一个无所不能可以担当他人臂膀的墙壁,而他自己的痛苦都被藏在了那堵墙后,让他人忘记了这也不过是一个二十四岁的男人而已,尚处在对于普通人来说还很年轻的年纪。
  
  比任何人都坚强,又为这坚强所累的人。
  
  沙加无法评判这种坚强究竟是对是错,他其实也知道这堵墙不能单纯以虚伪论之,这是每个人选择的生存方式,但他却知道这样下去这个人会越来越累。
  最开始只是单纯地对这个人过强的责任感和牺牲意识产生了兴趣,在肆无忌惮地观察与试探中却逐渐变了味,他无法止步于旁观者的位置——
  
  “我为艾丽莎自豪。”穆的声音再次响起,夹杂着缅怀的伤感与不容置疑的骄傲,“她是我见过的最完美的女性,她战斗到了最后一刻,这一定是能够使她欣慰的结局。”
  “……我很荣幸在这六年来能与你并肩作战,艾丽莎。”
  那双白皙修长的手描画过艾丽莎刻下的署名,伤感的嗓音念出了他单纯作为一个朋友、一个老战友的专属悼词。
  沙加收回自己的手,退后半步站直身子,轻声说:“我也这么认为,她是我最见过最优秀的长官之一。”
  穆侧过头正对上沙加笔直的视线。那双用语言难以形容的蓝色眼睛在光线昏暗的地方显出几分难言的魅惑,让他有那么一瞬间的恍神。
  他收拾好自己的情绪,冲沙加点点头:“走吧,开会的时间也快到了。”

  紧急会议的内容和两个人所预测的差不多,是关于这次特殊调查任务中突然出现的奇行种的情报分析。任务目标原本是取得遗落在目标地区的部分关于巨人的调查资料,那个早已废弃的村庄按照以往的调查结果来说是从不曾出现过巨人的,而艾丽莎在这次的任务中居然遭遇奇行种,连资料都没有拿到就撤退了,还损失了三名精英。
  根据其他在场士兵的口供,沙加推测突然出现的奇行种很可能就是为了阻止兵团取得那份资料,因为以奇行种的速度而言,要追上撤退的士兵也绝非难事,他却只杀掉了断后的三个人。
  这份资料有多重要在此就不言而喻了。
  在会议之后撒加又去和总司令进行了沟通,三天后决定组织一批精英再次前往那个地区,回收资料并在可能的情况下调查奇行种的情报,以保全兵团有生力量为主,这次派出了穆的分队以及沙加和他的特殊作战班,这两个人很早前就成为了调查兵团公认的黄金搭档——穆慎密的作战计划和出色的临场指挥加上沙加强悍的作战能力和敏锐的现场观察力,绝非一加一等于二那么简单——这次调查兵团可谓是压上了最强的班底。
  
  两个人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之后就是连续的作战会议和强化训练。出发前夜穆习惯性地在房间里再次确认所有的作战计划,沙加也习惯性地拿着酒找了过来。两个人的酒量很好,出行前的小酌绝不会影响到他们的战斗状态。
  说起来穆以前就发现一件奇怪的事:他不擅长应付沙加,但和这个人在一起的时候却最轻松。
  沙加站在窗前拿着酒瓶喝酒,有一搭没一搭地和穆说着话:“你说这次任务那个奇行种还会出现吗?”
  “不一定是同一个,但是一定会有的。”穆翻阅着资料,“至今为止的战斗情报都显示着奇行种之间的行动都是彼此呼应,并且有目的的。”
  “我倒是非常奇怪为什么他们总是能突然消失。”
  “……也许这次我们能知道答案吧。”穆把文件整理好放在桌角,拿起另一瓶酒走到沙加身边,手指轻旋就拔出了酒塞,“说起来我竟然有点紧张,这次的任务给我很不好的预感。”
  “白天说奇行种并不为惧的人是谁?”沙加调笑。
  “奇行种是有智慧的,正因如此它的行动才是可以推测的。只是脱身的话并不难,所以不足为惧。……但那是在不拿资料的情况下。”
  沙加很快地说道:“任务会完成的。”
  穆看着窗外沉沉夜色静默片刻,才说道:“你还是那个毛病,对自己执着一点不是坏事,既然有能力就该好好地活下去。”
  “啧,前辈的教导吗?说起来,那个时候的你比现在还坦率一点。”沙加的声音里带着戏谑的意味,穆也懒得理会,只是一口口地喝酒。
  
  那时候沙加刚进调查兵团,穆也还不是分队长。在一次剿灭作战中,沙加仍然展现出他令人生畏的犀利战力,毫不在乎地冲在最前方,即使是陷在四五个巨人的包围中特也能奇迹般地独力反收割这些敌人。但是在战斗结束之后,负责带领他和其他几个新兵的穆却非常愤怒,沙加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个总是微笑着的兵团前辈这么袒露自己的情绪。
  穆一把抓过结束战斗之后非常疲累的沙加,冷冷道:“你觉得在你的实力面前任何巨人都不足为惧,是吗?”
  沙加打量他:“至少四五头是没有问题的,长官。”
  穆抓着他手臂的手瞬间收紧:“所以你就可以将最优的战斗方案弃之不顾,把自己置于险地?!”
  沙加轻声说:“…长官,我确认自己有能力这样做。”
  穆看起来想要发怒,却突然停住了。他看了一会儿沙加,声音还是冷冷的,语调却平和了很多:“我认为一个优秀的士兵首先要有对生存的强烈渴望,这样他才能确保自己落于不败之地——死亡才是最大的失败,维尔戈。”
  那双绿色的眼睛闪过一丝压抑的痛苦,沙加猜测他是想起了哪个故去的战友,穆继续说道:“对自己再执着一点吧,这是命令。”他说完后就走开去查看几个新兵的伤势了。
  现在想来,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沙加对这个人产生了特别的兴趣吧。那一派温和的外表下也有这样情绪激荡的一面,他究竟压抑着多少东西,又是个怎样的人呢?
  
  等沙加回过神来时,穆和他的酒瓶都已经空了。他又和穆讨论了会儿明天的调查任务,才回到自己的房间。
  
  
  
  穆没有想过那个任务后来会发展到那种地步。
  最开始一切都很顺利,他们花了三天时间抵达目标地区,在一番探查之后确认没有巨人的踪影。甚至在他们进入收藏资料的地下室的时候也没有任何动静,这反而让穆感到了强烈的不安。很快他的不安就得到了证实,就在小分队走出地下室的那一瞬间,他们看到了守在面前高达四米的奇行种——这在巨人之中并不算特别高——对方迅速拍下手掌击毁了他们身后的房屋。
  早有准备的沙加立刻与这个奇行种缠斗起来,然而这个奇行种只是一味地护着自己的要害后颈,执着地攻击拿着资料的穆,其他士兵在命令之下协助沙加攻击奇行种,但是收效甚微——这个奇行种的行动敏捷,肌肉也能瞬间硬化,沙加利用立体机动装置跳到他的脸上猛地将双刃插入对方的双眼,奇行种捂住后颈的手出现松懈,潜伏在背后的瞬立刻在那片刻之间削下了那块要害。巨人发出惨叫之后缓缓倒下,躯体散发出白色的蒸汽,顷刻间就只剩下骨架。
  穆没想到他们居然击毙了这只奇行种,然而还没来得及欢呼,更糟糕的事就发生了——远处传来巨人行走独特的沉闷声响,不消片刻他们的视野之中就出现了二三十来头巨人,而远处还不断地在传来更多的脚步声。
  众人在巨人的围攻之下只能一边战斗一边撤退,这种情况下甚至不能直接撤回马匹那边——要是连马都被巨人杀死了就真的只能折在这边了。好在村庄的东边有一座军用哨塔,尚且能够应付一下巨人的进攻,他们需要时间商量对策,哪怕只是几分钟。
  
  在沙加和穆的掩护下,所有人顺利撤到高塔之内争取到了喘息的机会,穆沉着脸站在高塔顶端思考对策。沙加站在他旁边,在战斗中扎起的金色长发早已汗湿,全身也有不少伤痕。但他的表情却仿佛这些伤痕不在他自己身上,翘腿坐在塔边低头看那些巨人,现在已经聚集了差不多二十来头,而后面目测还有十来头在往这边走。
  沙加给自己的刀换上了备用的刃,漫不经心地说:“我去带开这些家伙,你带他们撤退。”
  穆猛地抓过他的领子:“这个时候就不要再激怒我了,维尔戈兵长!这里没有树林,立体机动装置的优势无法发挥,就算是你也不可能在这么多巨人之中周旋再全身而退!”
  即使情况这么紧急,沙加却发现他是真的很喜欢看穆现在的表情:“……只是现在没有更好的办法吧?只有我可以把这么多东西都引开,你有其他的办法吗?”
  穆想起当初第一次和沙加并肩作战的时候,对方在战斗中平淡的表情。是的,他没有为这战斗紧张恐惧,也丝毫都不兴奋,只是冷静地一头头杀死那些怪物,不在乎自己的情况是否危险。
  那不是在夸耀自己的能力,更不是追求刺激,只是对于自己本身缺乏常人应有的执着。
  这个人把自己当做了一把利刃,切割开敌人的后颈收割他们的生命,哪怕自己可能变钝甚至折断。
  这让穆非常的愤怒,有生以来第一次那么愤怒。在所有人拼命地追求着生存的机会时,拥有强悍到足以让自己在任何情况活下去的实力的人,却把生死看得那么淡,看得那么开。
  他知道自己当时的怒意多少有些迁怒的意味,也知道他无权评判沙加的对错,但那种希望对方对自身的存在能够更执着一些的祈愿却从未变过。作为一个长官也好, 同僚也好,不对付的朋友也好,或者其他什么都无所谓,和这个人接触得越深,那种祈愿就越强。这些年里不管沙加如何挑衅他,他都可以一一接招,唯独无法忍受 沙加对于生死的淡然,比如此刻。
  
  穆在巨人的叫声中却突然笑了起来,宛如宝石的碧绿双眸倒映着沙加平静的脸,他松开了抓着沙加领子的手。他的笑总是那么好看,足以让任何少女瞬间为之倾倒。他说:“我和你一起去,其他人带资料撤离。”
  这此失去常态的是沙加,然而在他想要说什么之前穆面无表情地接着说道:“这是考虑过后的计划,即使是你也不可能一个人引开这么多巨人,我们必须保证带着资料的士兵有足够的时间顺利撤退。我们联手也能提高生存的可能性。”
  “这次行动我拥有最高指挥权,这是命令。”
  沙加和他僵持片刻,再开口却是对于计划的细节补充:“在来之前,以防万一,我和这边的宪兵团有达成增援的协议,这个时候他们离这个地区应该不远,我们的队伍撤离的过程中会碰到他们,汇合之后就好说多了。村庄的西北部有一片小树林,我们可以提前约好以那个树林作为救援的目标地区,活下来的机会还是很大的。”
  穆意外地看他一眼,立刻微笑着点头道:“事不宜迟,我马上去布置。”
  
  三分钟之后,补充了立体机动装置气体的穆和沙加到高塔顶上,彼此对好眼色就各选一个方向跳入了巨人堆中。他们最初只是吸引巨人的注意力然后把他们引开,这简直就像是在赶羊一样,到了足够的距离才真正展开了战斗。情况比穆想的还要糟糕,巨人实在是太多了,光是把巨人都引过来就耗费了不少的时间和体力。
  穆后来觉得自己已经只依循着本能战斗了。这对他来说是十分新鲜的体验,听从身体而不是大脑的指令跳动在巨人的身体之间,利刃落下就是血肉被划破的嘶响,那滚烫的鲜血溅到皮肤上居然让他激动的战栗。
  直到确认时间已经长到足够那些新兵撤退,穆才和沙加彼此打了个手势准备离开战场。他已经过了疲劳的临界点,全身上下的肌肉和伤口都在叫嚣着抗议,以至于他跃起的动作有了片刻迟滞,而身后一头巨人的手掌正要当头落下。
  千钧一发之际,沙加猛地跃到他身边揽过他的腰,两个人再次起跳时那头巨人的手掌将将擦过他们刚才所站的位置。
  穆来不及和沙加道谢,两个人利用一头格外高大的巨人的身体作为跳点,跃回高塔尖上,借着周围几座残破建筑的屋顶做跳点找到撤退的新兵留下的马匹,驾马奔向西北方向——他记得那里有一片树林。
  
  而在马匹飞奔出一段距离之后,穆发现沙加的情况非常糟糕。他在应付奇行种时已经消耗了相当的体力,在刚才战斗的后来阶段行动已经变得迟缓,以至于落下了不少伤口,左肩更是血肉模糊的一片,可能是差点被巨人咬下来。
  穆空出一只手抓过沙加那匹马的缰绳,沙加对他笑笑索性趴在马的脖子上喘息。
  
  两个人终于抵达那片树林,穆又驾着马再往里面走了一段才找了一棵树停下来。沙加是被他半扶半抱下马的,穆抱着他靠着树坐下,撕下自己的衬衫给彼此都简单地处理了伤口。
  在强提一口气的激烈战斗之后,脱力感和伤口的疼痛如同汹涌的潮水淹没了他们,肉体已经抵达疲惫的临界点,更糟糕的是立体机动装置已经不能用了。对那群巨人而言,现在的他们不过是束手就擒的食物而已。
  穆知道自己连带着沙加爬树的体力都没有了,本来如果他们能够爬到树上,没有智力的普通巨人是只能观望的,现在他们恐怕连这也办不到了。摆在他们面前的只有两个结局:援兵及时赶到或者丧身巨人腹中,而选择权并不在他们自己手中。
  
  躺在穆怀中的沙加急促的呼吸终于慢慢平复下来,呛咳几声,喉咙里发出嘶哑的声音:“抱紧我。”即使是在要求温存的此刻,他的口气也还是那么平淡,像是一个站在舞台之外的观众拿着剧本百无聊赖地和演员对起了台词。
  穆沉默地收紧了环抱他的双臂,身上浓烈的血腥味笼住沙加的鼻息。
  他听到了远处巨人行走时那独特的咚咚声,因为距离的缘故还很小,一下一下钝刀一样地厮缠着他的耳膜与心脏。他和沙加都丧失了战斗能力,连与巨人鱼死网破的机会都没有。

  “这样真像是殉情。”逼近死亡,穆反而更加冷静,他的声音听起来像是置身事外的人所发出的。说完了之后穆才意识到,这句话的口气像极沙加,那种长久以来令人不适的微妙讽意就来自于这里。
  “和你吗?不错的结局。”
  “完全在意料之外。我猜想我会在战场上丧生,但是没想到是以这种方式。你也好,这种气体用完甚至与之一战都不能实现的境况也好,都没想过。”穆把头靠在树干上仰头看天空,也许是心理因素,它看起来比墙内的天要蓝得多。
  沙加又发出嘶哑的笑声。他勉强调整了下身子,让自己在穆的怀中躺得更舒服:“想要一个英雄式的辉煌死法?”
  “我对做英雄没什么兴趣,不过我想要一个得体的结局,这是你所不齿的面子思想。”穆想了想,又抽出一只手从腰间剑匣里抽出了自己的刀,观察那因使用过度边缘卷起的刀刃:“这把刀至少自杀还够用吧,我才不想被活着吃掉。”
  “那就拜托你先杀掉我了。”沙加罕见地露出可以称之为温柔的微笑。他的眼睛还是那么蓝,甚至比这墙外的天空都还要蓝,这世上所有的宝石加起来都无法与其匹敌。穆看着他,拂去他脸颊边粘着血迹的金发,低下头吻上对方苍白的双唇。
  
  这个吻毫无预兆,却又发生得如此自然。
  它并不浪漫,缺乏情欲的冲动与缱绻的氛围,只有咸涩的血腥气和平静的厮磨。
  他们听到对方因伤势变得急促的呼吸声和反而逐渐缓下来的心跳声,钝掉的刀再次被抽出刀鞘的金属摩擦声,越来越近的巨人踏在土地上的钝响声,以及风拂过茂密的树林时宛如故乡歌谣一般柔和的沙沙声。
  
  穆·阿瑞斯或许要在这里以一种不怎么理想的方式结束他光荣的一生了,在他身边的是沙加·维尔戈,一个屡屡激怒他,让他无法伪装情绪的家伙。
  这好像也不——
  
  两个人突然同时错开嘴唇,有些不可置信地注视着彼此,寻求对方的确认。
  他们从周围的声音里辨别出了新的内容,马蹄声以及呼喊声,正以非常快的速度向这里靠近,穆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果然是调查兵团的援兵出现在了视野所能及的最远方。而在他们的背后巨人也在逐步紧逼,只是这些普通种巨人的速度绝对比不上调查兵团的速度。
  在他们以为已经走到的终点居然如此戏剧地铺开了新的路程。
  “很遗憾,不能和你殉情了。”
  回答他的是快要昏迷的沙加懒洋洋的哼笑。
  穆毫不迟疑地迅速地把沙加的手臂架在肩膀上,扶住对方的腰艰难地靠着树干站起来,深吸一口气以自己现在身体所能达到的极限速度,朝着马蹄声传来的方向,摇摇晃晃地一步步向前走去。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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