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斗士][沙穆]直至与你并肩之前 (五)-(九)

  五、
  
  回去的路上两个人陷入沉默的僵局。或者说这是穆的僵局而不是沙加的,金发少年看起来和平时没什么不同。他们回到艾瑞斯宅,沙加提着装书的袋子步伐轻快地走去开门,穆停好车子后没有回房间,他需要时间思考与适应。后花园里有漆成白色的木质桌椅,他在那里坐下,摸出了烟给自己点上。
  辛辣的烟草味让他得以从一团乱的脑袋里理出点头绪。他想好吧现在让我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他一手带大——虽然这么说不是特别恰当——的沙加在以为他睡着的时候吻了他,而在他准备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时候又发觉沙加是真的对他有情欲方面的欲望,到那个时候为止他都还可以装傻了。但是沙加没有给他这个机会,在一个毫无预兆的时刻揭开了那层伪装。
  那么少年是一开始就知道自己醒着,还说后来从自己的态度里推断出来的?
  不过无论是前后哪一个都已经无所谓了。穆说不出自己现在到底是什么心情,苦闷?愧疚?又有一点点像是被背叛的不满。他开始检视自己过去所做的一切是否曾经逾距过,在某个时候给了沙加错误的暗示或者信息。但是从现在往回看,却又觉得自己所有的举动都变得不合适起来。他甚至从自己的心情里感受到了雀跃的脉络,因为他是如此地看重沙加,而沙加也将他摆在了最特别和最重要的位置上——尽管那个位置的标签完全在穆的预料之外。
  平心而论,穆没有站稳一个兄长的角色,他在生活的每一个方面都与沙加密切相连,距离这种概念已经在经年累月的相处中被划除在范围之外,而自己居然到这个时候才注意到这个事实。
  他还陷在杂乱的思绪里,也就没发现沙加走到了他的身后。直到沙加伸手拿掉了他叼在嘴里的烟,穆才后知后觉地抬头,正对上沙加观察的视线。少年站在他背后俯身低头看他,长长的头发从肩膀滑下来笼住坐在那里的成年人,像一个金丝囚笼。
  沙加就着这个姿势伸长了手臂把杯子放到桌子上,掐掉那只烟的手仍停在穆的脸侧,就这样轻而易举地将男人半圈进了自己的怀中。
  “谈谈吧,”少年的声音没有一丝起伏,“就像你所希望的。”说完他撑起身子走到穆对面落座,把烟头摁灭在桌子上的烟灰缸里。穆垂下眼去看那个杯子,里面装的是热气腾腾的牛奶,他每天晚上都会喝的饮品,牛奶里一定放了蜂蜜,因为那是自己雷打不动的习惯。
  
  男人终于迟疑着开口:“…我知道和你再谈青春期的东西会显得很可笑也很不尊重你,所以这是我作为一个成年人的答复。听好,我不是说马上就要拒绝你。”
  “我们在一起的时间太长了,我的意思是生活在一起的时间,而且可能很多事我的处理并不恰当…沙加,你是不是受我影响太深了?这种说法可能显得我有点傲慢,但…”圆滑的穆先生头一次发现要掌握说话的尺度是件如此困难的事情,“也许我们都需要拉开一点距离重新审视我们这间的关系。”
  “你想说我对你的感情可能并不是我以为的那样吧。”沙加替他做了总结,“如果想用这个当理由就免了,我很清楚自己的事。”
  穆张开双唇又闭上,几次重复之后才说:“我承认你甚至比大多数成年人都有着更为成熟的想法,可是沙加,感情并不能以理智衡量。”
  “我也赞同这一点。”沙加说,“但这句话应该作为我的理由,而不是你的。”
  
  他仍旧笔直地看着自己,神情里没有哪怕一丁点的焦躁、不满或者急迫,蓝色的眼睛镜子一样倒映出自己的影子,不被任何多余的情绪影响。
  成长真是神奇的过程,那个坐在椅子上双脚触不到地、小小的手软得像一团棉花糖的小男孩到底被时间的河流中被冲到哪里去了呢。像是从童话书里走出来的小王子一点一点的抽条长高,从令人心软的无害面孔到现在近乎咄咄逼人的俊丽面容,他只能从那奢华的浓密金发、蓝得不像话的眼珠和薄薄的嘴唇里找到昔日的痕迹。
  ——是沙加·维尔戈啊,和他生活在一起足有十三年之久、彼此生活中每一条延伸的脉络都与对方相交的人。
  
  “如果你坚持的话,再给我一段时间吧。”穆伸出手指揉着眉心,“我现在不能马上答复你,那也不够尊重。沙加,这一点你要听我的。”
  沙加不置可否:“这种事我勉强你也不会有用的。”
  “……话先说在前面,就算给我时间我也很难给出同意的答案。”
  “没关系,”少年迅速回答,“有的是时间。”他说完径自起身走回房里,穆注视那高挑修长有点单薄的背影良久,伸手覆住自己的眼睛发出沉沉叹息。
  
  他们的相处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就像穆所说的“拉开一点距离”,沙加接受了那句话。他们不再形影不离地生活在一起。沙加回隔壁的维尔戈宅起居,只有三餐和需要找书的时候才会到穆这里。他们的谈话总是毫无预兆地陷入沉默,偶尔的手机短信变成了双向的单线联络,像是都被无形的手掐住了嗓子。穆因为这种变化而感到强烈的不适应,而沙加看起来仍旧从容不迫,像是毫不在意。这令他觉得他们彼此之间的位置颠倒了,或者说本来主动权就应该在打破局面的人手上。
  但沙加在学校里却变得安分起来。在那之后的一周内不再有老师和穆抱怨沙加的缺堂,还夸奖他最近的作业都有认真按时完成,甚至少年与米罗卡妙以外的同学之间的关系也变得近了些。
  从自己身边退开距离的沙加反而自己走向了他不耐烦应付的规则与人群,这让穆由衷地感到高兴。
  那之中自然也不可避免地夹杂着一点点地失落。
  
  星期五的午休时间穆因为一个临时的会议错过了午饭的时间,下午还有课也不能空着肚子,于是决定去校内的便利店随便买点什么充饥。开会的行政楼和学生的活动区域有点距离,为了节省时间他抄了校舍后面的小路,却发现了沙加和米罗。
  两个学生席地坐在校舍后的小块空地上,穆和他们之间隔着一排树和灌木丛,就算有点距离他还是立刻判断出了这两个人在躲着抽烟。
  于是他的脚步生了根似地钉在原地。
  
  这是他第一次看到沙加抽烟,他甚至从来没有在对方身上嗅到烟草味,但少年那娴熟的动作昭示了他惯犯的身份。金发少年的左手食指与中指半弯着横夹住香烟,拇指搭在食指指节上靠着,无名指和尾指微蜷起来,吸烟时手像是笼着嘴一样,动作说不出的眼熟。他的校服扣子开了三颗,领子敞开露出白皙肌肤,袖子卷到手肘以上,手臂从宽松的袖口里延伸出精细的线条,非常随性的样子。
  米罗在旁边低声说了点什么,然后后仰着身体笑起来;沙加没有那么夸张,只是弯起嘴角笑了两声斜眼看他,表情里有嘲讽的意味,整个人看起来和穆所知道的的沙加完全不一样。
  少年人锋芒毕露的恣意潇洒,甚至称之为风情都不为过。
  
  穆没有出声叫他们,只在原地伫立片刻便刻意地放轻脚步离开了。他买了面包牛奶就去教师休息室用餐了,正好那里有吸烟室还能让他抽一支烟。当他站在吸烟室里摸出烟点上火时抬眼瞥向吸烟室里用反光材质做成的墙壁,才从那金色调的倒影里找出沙加的动作眼熟的原因。
  那和穆自己吸烟的动作一模一样。
  
  
  六、
  
  卡妙在长达半个月的假后终于从老家赶回来了。
  他到的那天晚上就被米罗和沙加叫出来吃饭,面色苍白的石青色头发少年见到他们的第一句话近乎喃语:“我受够了。”
  
  卡妙请假走的时候行程很赶,只是简单地跟他们说老家有点事,但不是大事。在那之后的半个月里他都很少联系,米罗偶尔打电话过去他只来得及说几句无关痛痒的话便说有事挂了,因此他们也都不知道卡妙那边到底是什么情况。
  
  三个少年在一家在学生中人气很高的餐厅找了角落的卡座坐下,卡妙有气无力地开始叙述他这半个月以来的经历:“我的一个远亲,米罗应该有点印象——笛捷尔——他在我祖母面前出柜了。”
  米罗和沙加首先注意到的不是“笛捷尔”也不是“出柜”,而是“卡妙的祖母”——那个吹毛求疵眼高于顶难搞得不得了的贵族老太太,他们有幸与那位祖母见过一面,在那之后觉得周围的老人都和蔼可亲得如同天使。
  米罗目露怜悯:“哦,在你那位讲究血统的祖母面前出柜,——等等,笛捷尔?他出柜的对象不会是…”
  卡妙没好气地看着他:“你想的是对的,就是你的表哥卡路迪亚。你难道一点消息也没从家里听到?”
  “没办法,我们整个家族风气就是小孩子要放养,基本上他在外面跑个一月两月的伯父伯母都不会在意的。”米罗耸耸肩,“继续说吧卡妙,不过好在他俩也给我们打了个先锋军。”
  沙加慢条斯理地拌着自己那份沙拉,闻言嗤笑:“我说米罗,你真的确定卡妙在经历这阵仗之后还愿意到那位老太太面前顶雷?”
  卡妙双眼无神望向远方,有气无力地继续:“沙加你说得对。祖母召开家族大会,要求我们这一辈的所有小孩都到本家那里集合。我们这半个月所做的就是二十四小时对卡路迪亚和笛捷尔轮番洗脑,祖母甚至还写了个排班表。”
  宝蓝色头发的少年在脑子里面过了一下这个画面,不受控制地打个寒战。
  “无论卡路迪亚和笛捷尔在哪里,我们都必须至少有一个人在旁边,哪怕是祖母在训他们俩,我们也得听着,还得帮她提供必要的支持;甚至他俩晚上睡觉都必须在不同的房间。卡路迪亚很讨厌吃甜的,所以我们吃了半个月的甜菜——从前菜到主食到饭后点心,甚至喝水也是加了蜂蜜或者砂糖的。”卡妙看起来已经去往另一个世界,“你们可以想象吧?”
  沙加听着一向寡言的少年气也不喘地一下子说了这么多话,在心里说:完全可以。
  “……那现在呢,是什么情况。”米罗已经沉浸在换位想象中无法自拔,沙加就接过话头:“既然你都回来了。”
  “卡路迪亚和笛捷尔从出生起就在一块儿,不可能因为这种事就分开的,祖母自己其实也明白的。”卡妙说,“我们获得允许离开,但他们俩还在那。”
  “这可真是……有勇气,”米罗拿叉子戳着自己的土豆泥,“说实话我觉得你的祖母比世界上大多数困难艰险都还要可怕。”
  卡妙没有答话,他草草吃了两口意面像是在回忆什么,长吁一口气说:“这半个月我们受到的摧残不比两个正主少。”
  “看出来了。”沙加挑高眉毛,“你刚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我还以为你这半个月是去参加军事夏令营了。”
  “我想我宁愿去参加军事夏令营。”卡妙恹恹道,“换个话题吧,这半个月学校里怎么样,有什么大作业吗?”
  “路尼教授布置了篇关于欧洲中世纪历史的论文,自选题,这个就算做期中考试了。艾瑞斯布置了一个小组作业——正好你回来了。”
  沙加随口接道:“要自选这学期一部分内容做pre,这个我和米罗打算选骑士文学。”
  “米罗选的吧?可以。”
  三个人讨论了一下这个选题分配了任务又闲聊了一会儿才走回家。
  各自分开之后沙加收到米罗的短信,字里行间都能感到对方幸灾乐祸的口气:“又成了一对青梅竹马,沙加你的机会还是很大嘛。单恋不可怕,可怕的是暗恋;恋爱不可耻,可耻的是孤独!勇敢地冲吧少年!”
  “嗤,说得轻巧。”早已经习惯友人看似不着调的打趣,沙加随手回了句“你还是担心卡妙的祖母吧”就把手机揣到了包里。
  
  他打开维尔戈宅的院子,空无一人。隔壁的艾瑞斯宅也没有亮着灯,穆这个周末和大学同学去露营了,要到星期天晚上才回来。他走进房子里也没有开灯,坐在客厅的大沙发上把身体舒展成最放松的姿势,望向天花板,借着月色依稀能看清楚天花板上绘着的星空,那是阿释密达找人画的。
  小时候穆很喜欢教自己认星座,比同龄人沉稳得多的少年总是在夏夜里揽着他坐在院子里,对着望远镜一手捧着图鉴一手指着天上的星星一个个看过,没有变声的清亮的音色会把那些星座的传说也一一讲过。
  穆一边尽量用对等的方式来对待自己,一边又无保留地倾注着来自长辈的宠爱,十三年来一直如此。
  被那样珍视地捧在手心一路走来,任谁也不能对此无动于衷吧。
  ——故事到底是从哪里走了调变了样的?沙加自己也说不清楚。手心里藏着这个秘密已经有不短的时间,本以为自己有足够的耐心与机会去等待,停步在监护者与被监护者的角色定位里,可到底功夫不到家。从穆微妙的态度里得知对方可能已经知情时,沙加也斟酌过自己应该如何反应,最后还是在对方若无其事的态度下破了功。
  在试衣间按住穆的时候,自己心里在不满中夹杂着的是名为“委屈”的情绪吧——沙加自嘲地冷笑——那情绪成为了最后的导火索,迫使自己越过了岌岌可危的边界线。
  
  你想当做什么都没发生,等时间让这段感情回归你所谓的正轨?
  想得美。
  
  当时自己脑子里飞速闪过这样两句话,身体先于大脑反应,再回过神来时穆已经被自己逼得后仰身子,茫然的被半圈在了自己双臂中。于是沙加得以用从未有过的俯视角度观察这个一直在他身边的成年人,那碧绿双眸向上看的视线令他品尝到了莫名的满足。
  至少让对方意识到站在面前的已经不是小孩也不是弟弟了,这也算是个好的开始吧。
  
  山上的夜很凉,穆不得不拉高了外套的拉链盘腿坐在临时搭起的石灶边拿着汤勺搅动正煮着的鱼汤。旁边一起来的人正热热闹闹地烤烧烤,烤酱浓郁的香气令人忍不住吸鼻子。阿布罗狄嫌烧烤那边烟重,也跟着坐到这边来陪穆煮鱼汤。
  他们这群人其实并不在大学同班,而是分散在各个学年的学生会成员,因为私交甚笃在成员毕业以后也会有定期聚会,这次是说刚好是天气最舒服的时候,就决定来个两天两夜的露营。
  阿布罗狄盯着奶白色的鱼汤,嫌弃地皱鼻子:“为什么你们都喜欢喝鱼汤?”
  “阿布罗狄,你这是不忍心同类相残吗?”穆打趣他,阿布罗狄因为游泳很厉害被加隆取了“小鱼”的外号,可惜后者对这个外号深恶痛绝——他在这个世界上最讨厌吃的东西恐怕就是鱼了。
  阿布罗狄翻了个白眼,从炉灶旁的袋子里摸了个午餐肉罐头出来:“我身上可没那么大腥味…嗳,加隆,你身上烟味太重了一边去。”
  烤烧烤烤到一半丢给学弟的加隆正坐到穆的对面,闻言闻了闻自己的衣服,挑挑眉:“你鼻子太敏感了吧?我是想说好久没看到两个可爱的小学弟,过来单独和你们培养下感情。”
  “我可没什么感情可以和你培养。”
  穆笑着没说话,阿布罗狄和加隆从大学开始就是这种相处模式,早就见怪不怪。
  “啧,那我关心下艾瑞斯小学弟…穆啊,现在怎么样?”加隆把话题转到穆身上,暧昧地挤挤眼睛:“有情况吗?”阿布罗狄一听这问话立刻捂住嘴把头扭到一边强忍笑意,只是肩膀的抖动让他的努力完全失去效果。穆没好气地瞥他一眼,温声回答加隆的问题:“还是单身呢。”
  “……”加隆目露悲悯,“穆,你不会是…不行吧?”
  “哈哈哈哈——”阿布罗狄放弃地松开手,捧着肚子痛痛快快地笑了一场。
  穆觉得自己的脑袋上正滑下三条黑线,他扯着嘴角干笑:“只是没有遇到合适的…”
  “得了,不是因为沙加那家伙从中作梗吗?”笑完的阿布罗狄不屑地嗤声,随手拧开手中的午餐肉罐头,一勺勺舀出来丢进正煮着的汤里,“你不记得了?”
  穆怀疑地看他:“怎么可能有这种事,……还有鱼汤里别加午餐肉!”
  “煮了这么多条鱼加点午餐肉不会变味啦!说回正题,我还会骗你吗?”阿布罗狄如同挥舞指挥棒般优雅地挥舞汤匙,“沙加那小子平时事多吗,怎么每次都正挑你准备约会的时候出问题?”
  要说穆长达二十二年快二十三年的生命里一直纯洁如白纸也是不可能的事情,高中和大学的时候他都有过感觉不错的女孩子,但都是还没有走到一起就无疾而终了。现在回想也记不得当初发生过什么,只觉得对方突然就主动拉开了距离,他自己也无意再往前追。阿布罗狄的话虽然有他的臆测在,但绝不会空穴来风。
  加隆皱着眉接过阿布罗狄的话:“你说的那个沙加不会是穆家里的那个小男孩吧?”
  阿布罗狄幸灾乐祸地笑:“没错,小狼崽长大了,想吃肉了。”
  “什么乱七八糟的比喻,”穆伸手夺过美男子手里的汤匙,“再加下去整个鱼汤都变味了,阿布!”
  加隆仍然沉浸刚才那番信息量很大的对话之中,他犹疑地看向穆:“原来你喜欢玩养成?哦我没有攻击你的意思,”他摆摆手解释道,“只是觉得有点意外——一点点而已——只要你喜欢就好小学弟……”
  穆捏着汤匙微笑着注视加隆,周围的温度仿佛突然又下降好几度,阿布罗狄搓着的手对加隆做了“自求多福”的口型。温文尔雅的前学生会书记将手里变形的汤匙丢给阿布罗狄,一边拉外套的拉链一边站起来:“说起来我们很久没有过过招了加隆学长,今天烦请学长指教,看看我这几年有没有退步……来,请。”
  加隆装模作样地捂着脸哀嚎几声学弟我错了,随即兴致勃勃地挑起来甩开外套,几步跨到空地上摆好架势,得意洋洋地摆摆手:“你要战,我便战!”
  烤烧烤的那一组人早就注意到了这边的情况,这个时候纷纷喝彩助威开赌局,阿布罗狄坐在石头边上拿着变形的汤匙继续给穆辛辛苦苦熬的鱼汤里加午餐肉。
  
  
  七、
  
  穆回到艾瑞斯宅的时候已是深夜,和沙加直到第二天在学校里才碰了面。一丝不苟地穿着白衬衫的少年站得笔直,像一棵白杨树,在和米罗卡妙聊天。这三个人也算是这个中学有名的铁三角,整个高中最打眼的非他们三个人莫属,走在哪里都能带走人的视线。
  现在也是,休息时间经过的女学生嘻嘻哈哈不断悄悄看他们,穆作为监护人竟有点自豪涌起在胸腔中。他拿文件夹敲敲自己的头,自嘲地弯弯嘴角。再抬眼的时候正对上沙加的视线,少年看到他时像是呆了一下,随即面无表情地挥了挥手。
  穆朝他点点头,迟疑一下还是转头匆匆赶往下一堂课的教室。
  
  每周星期一穆的课都是排满了的。从第一堂到最后一堂,放学的时候多少有点疲倦。抱着课本和文件回到办公室,几个同事都已经收拾东西准备离开了。坐他隔壁的珍妮老师笑着对他点头:“艾瑞斯老师真受学生尊敬哦,刚才有学生过来给您送东西呢。”
  “……送东西?”穆疑惑地走到自己的办公桌前,一罐他最喜欢的牌子的牛奶摆在自己的桌子上,旁边的珍妮还在笑:“是担心你今天满课太累吧,真是好孩子……我都忘记说了,是你们班上那个叫沙加的学生。”
  “嗯,是好孩子。”穆微笑着拿起牛奶,底下还压了张“晚上我不回家吃饭”的字条,少年的字迹清俊瘦长,就像是他的人一样。
  穆在准备考高考的时候也是这样,刚刚上初中的男孩子每天回家都绕路去给他买一罐牛奶——这个牌子的牛奶是牧场直供,普通的超市里面是不销售的——冬天就先用开水烫温,递到和题海奋斗的自己的手边,再坐到自己的对面看书。有时太晚沙加就趴在桌子上睡着了,还得做完题的自己把他抱到床上去。
  真高兴能有这样一个弟弟,那时的自己是这么想的吧。
  暮光从窗外斜斜倾洒一地,他拉开拉环插上吸管,唇齿间溢满熟悉的味道。
  
  沙加回家的时候发现艾瑞斯宅居然没亮灯,这有点不合常理,穆在星期一晚上是不会安排活动的——太累了。他犹豫片刻还是决定去看看。
  刚踏进艾瑞斯宅的门就听到楼上传来响声,沙加大概猜到穆应该是又在卧室里看电影——他很喜欢看电影,家里还特别买了一套家庭影院摆在他自己的卧室里,柜子里整整齐齐码着各色DVD碟,喜欢的电影还要收好几个版本。
  沙加换了鞋走上楼梯,推开虚掩的卧室门发现屏幕上还放着电影,坐在地上的穆却已经靠着沙发睡着了,手边还摆着一个空碗——估计吃饭的时候就跑上来了吧。
  太累了么,露营那几天估计也很耗费体力,还没恢复过来星期一又是满课…他这样想着走到穆身边蹲下身去推了推男人的肩膀:“穆?”
  男人迷迷糊糊地皱着眉,反射性地伸手要去拍开沙加的手,却反而被对方一手抓住。穆这才慢慢地眨了眨眼睛,睁开眼正对上沙加没表情的脸,那双蓝色的眼睛在屏幕荧光的映射下显得更蓝了。
  “你回来了。”穆抽了抽自己的手,没挣开,“有点累不知不觉睡着了…”
  沙加松开自己的手,把书包解下来丢一边撑着地板在对方身边坐下:“那就别看了吧。”
  穆打个呵欠:“说的也是,反正都漏了这么多剧情…改天重新看了。”他的目光移向屏幕,那上面英俊的少年精致眉目里满是引人飞蛾扑火的风流意态。
  
  “你知道我很喜欢你。你爱我吗?”少年的眼睛里像是有脉脉深情,又像是什么都没有。
  “爱你。”男人软弱又温柔地点头。
  “把手放在桌上,掌心向上。”他用刀子爱抚般摩挲男人的手掌,然后猛地将刀子插进对方的手掌。
  
  沙加说:“怎么想到看这部?”
  “正好抽到了,我不知道看什么的时候都这样,你知道的。”
  “我知道这个的结局。”
  “嗳?”穆有点惊讶,“你看过这个?”
  “是,不过你还是自己看吧。”沙加拿过遥控板按了停止,拿起穆手中的空碗:“我去拿回厨房好了,你去冲澡。”
  “辛苦了。”穆也不和他客气,少年起来走到门口打开灯,穆不太适应地眯了下眼睛,才慢悠悠地撑着沙发站起来走进浴室。
  
  沙加再回到房间准备拿自己的包回去,穆正坐在床上擦头发,看到他像是想起什么顿了一下才出声说:“感觉有段时间没见了。”
  沙加没有回答,只是弯身把穆刚才因为看电影铺开的地毯卷起来放到沙发边,拿起包背在身上,又把手里端着的牛奶杯搁在茶几上,移开目光刻意不去看穆。后者也意识到现在这样确实不是很好,张开嘴唇想说点什么又觉得没意思,于是就只是说:“回去睡吧,记得锁门。”
  沙加点点头,说了句晚安就走出去。
  
  穆拿着毛巾发呆,不管他有意还是无意,沙加好像都在这十三年的相处里培养出了与他如出一辙的生活习惯,和他在一起非常轻松,因为他所有的习惯都是自己一手带出来的。碗碟要在饭后马上清洗干净,衣柜的衣服依颜色从浅到深一路摆好,毛呢的外套要罩上专用的罩子,每周六做一次扫除……牛奶要固定品牌还要加蜂蜜,麦片里放的水果不可以有蓝莓,看电影一定要铺开毛茸茸的坛子坐在地上,但是因为很容易脏平时要收起来。
  家里的习惯私人的偏好,都没有谁比他更清楚了。
  沙加本人对这些其实是无所谓的,他却依旧跟随着自己的方法生活。
  这么一想又觉得对方喜欢上自己不值得惊讶,自己对他的影响与干涉太多了。穆敲敲脑袋,干脆起来把看到一半的电影看完。
  
  电影的末尾,知道曾经深爱又反目成仇的少年死在他乡的消息,诗人抛却了往昔的爱恨,说:“在他死后,我每一晚都梦到他,我们在一起一直很快乐。”
  “一直很快乐。”
  仿佛他向少年射出的那枚结束了他们之间一切的子弹并不曾发生过。
  
  穆坐在地上有点纳罕,他没想到沙加会看过这部电影——对方只看记录片,偶尔会陪自己看几部文艺片,也多是看到一半就睡了。屏幕里出现诗人的回忆,眉眼精致的少年正露出毫无保留地微笑,从始至终他都没有向抛弃妻子跟随自己的情人说过一句我爱你,或者说过的话一切都会不同吧,毕竟那软弱痴情的诗人是如此地迷恋他。
  穆关掉电视把那杯牛奶喝完,疲惫地进入梦乡。
  
  “你明天要去约会?”
  “唔,可以这么说吧,明天自己照顾好自己啊。”
  “哦。”
  
  “怎么了沙加?我现在在外面。”
  “本来想自己做点东西,煤气炉好像出了点问题。我没有用过,现在—”
  “点外卖不就好了,你自己做什么?你先到院子里去,等着我马上回来。”
  “抱歉哦爱丽,家里弟弟有点事,我先回去了。”
  
  “艾瑞斯,不是我说…你让我觉得我还不如你弟弟呢。”
  “是吗。”
  “我知道了,反正你也不在乎吧。”
  
  “你和那个女生后来呢?”
  “还是不太合适——沙加看不出来你还挺八卦的。”
  “哦。”
  
  
  
  
  八、
  
  沙加推开天台的时候没想到他会看到穆——对方中午要么在办公室要么在行政楼开会,很少出现在这两个地点以外的地方。男人的领口敞开一些,领带松松绕在脖子上,正靠在天台边的栏杆上咬着一袋牛奶。
  听到门打开的声音,穆扭头看沙加,面色如常地打招呼:“哟,你也来啦。”因为咬着牛奶袋,说话有点含糊,他皱着眉把袋子拿下来。
  沙加走到他身旁,也靠在栏杆边上。
  穆打趣说:“真可惜,学生来了,我还说抽支烟的。”
  “你现在也可以抽。”
  “你是学生,沙加。”他看到对方蹙起的眉头,又补充道,“不要不服气,我有作为老师的责任。吃午饭了没?”
  沙加点点头:“想上来看看书来着。”
  “哦,”穆好奇地看向他的臂弯,“什么书?上次我们去书城买的?”
  少年把臂弯里的书的封皮亮给他看,的确是之前他带上的那本《守望灯塔》。穆用指尖支着太阳穴,歪着头苦思冥想:“这本啊。你说我给你读过,不过我真记不得了……”
  “你读过,但不是在我小时候。”
  “……是吗,但你长大以后我没给你读过什么书了吧。”
  “当你爱一个人的时候你就应该说出来,生命只是时间中的一个停顿,一切意义都只在它发生的那一时刻。不要等,不要在以后讲述这个故事。”少年看着他,蓝色的眼睛里倒映着他一个人的影子,声音平淡地念出这样一句话。
  穆终于有了点印象:“我大一文学选修课的选节课文…”
  “是,那天正好看到这本书。”
  “这样。”穆点点头,又转过头去望着晴朗的天空,好像没有注意到这句话里的深意。沙加也不甚在意,转过身背靠着栏杆翻开书页。他们并肩站在这一片青空之下,偶有洁白的鸽子振翅划过天际。
  
  刚见面的时候才只有那点高,现在却和我差不多了。穆微侧过头去打量沙加的侧脸,他们现在的身高已经完全持平,不知道沙加还会不会继续长高,这让他有种说不出的落寞。
  沙加感觉到他的视线抬起头望过来,俊丽的容貌仍是一如既往地平淡神色,仿佛没有什么可以打破他的表情。长大以后这家伙就不怎么笑了,说起来。
  少年疑惑地看着一语不发端详自己的男人,正要出声却突然被对方伸出的手按住肩膀,那力气迫使他后仰了点身体,随即熟悉的气息与味道盈满鼻息,对方毫无预兆地在他眉心印下一个吻,就像他小时候一样。
  男人在那一瞬之后很快就退开,神色里有片刻的迷惘但很快就被恶作剧的微笑代替:“还是小时候可爱哪,沙加。记得下午上课,我回办公室了。”旋即转身背对沉默注视他的少年一步步离开,穆走到台阶上才停下,捂着自己的嘴唇蹙紧了眉。
  
  即使用恶作剧的借口糊弄过去,他也不能否认那一瞬里的心动。
  少年平淡毫无起伏的嗓音念出的那句话令他模模糊糊想起一点往事,一些日常琐碎里不那么寻常的瞬间,拨动了他的某根神经。
  那双一直注视着自己的蓝眼睛以后会把视线转移到某个素未谋面的人身上,他会和对方共渡剩下的生命,他们的距离将会不可抑制地慢慢拉远。
  年轻的穆·艾瑞斯每每想到这件事,就被郁闷压得透不过气。
  
  沙加很小的时候父母就去世了,他甚至没什么关于父母的记忆,他的远亲阿释密达在葬礼上抱起他:“以后你就和我一起生活了。”他们在一起生活两年,阿释密达虽然不细心但是却一直很用心地照顾他,等他五岁的时候他们到了这个海边的城市。
  这是阿释密达以前的旧宅,他的挚友就住在旁边。那是一个绿头发有着俊丽容貌令人难以直视的男人,身边还跟着个紫色头发的少年,据说是兄弟。
  在他们搬入这个宅子以后,阿释密达前所未有地繁忙起来。他频繁的出差,一年到头都不在家,沙加差不多一直都住在艾瑞斯宅里,但是史昂也很忙,于是照顾他的人就成了穆,史昂在最初的几年里会带着穆出席沙加学校的亲子会,后来因为调往外地,这个差事就落在了穆身上。阿释密达到后来也只有新年时有机会回来,于是真正在一起生活的变成了沙加和穆两个人。
  好在他们都觉得这没什么不好。
  穆说不出自己对沙加是怎样的心情,说是兄弟他担心的太多,说是父子两个人又完全没有那么大的年龄差,何况沙加还早熟。他们的关系其实原本就很微妙,尤其是在沙加长大以后,只是两个人完全都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实话说,对于现在的穆和沙加而言,他们都完全无法想象缺失对方的生活是个什么样子。
  
  “小王子最后驯服了狐狸,狐狸尽管难过也告诉了他可以找到玫瑰的地方。”
  “真傻。”
  “嗳,你长大点就不会这么说了。”
  “……与其对着麦子想念对方,还不如留下他呢。”
  “真是只霸道的狐狸啊。我倒是很喜欢它的做法。”
  
  “今天家长会只有我可以去,你不介意吧沙加?”
  “为什么要介意?”
  “……那就好。”
  
  “就算在本市上大学,也很难从家里通学了,一周可能回来个两三次……你自己一个人没问题吗?”
  “没有。”
  “多撒娇一点也没关系啊。”
  “没那个必要,你反正都会回来的。”
  “说得也是。”
  
  “你要回高中任教?”
  “是啊,那本来也是艾瑞斯家的产业…提前熟悉下吧,哥哥希望我接任理事长。”
  “哦。”
  “说不定要当你的老师,现在就先叫一声?”
  “穆,这不好玩。”
  
  生命里的每一段路程都留有对方的脚印,一前一后一大一小,然后慢慢变成一般大小平行排列。如果掌纹真的预示着命运的路线的话,大概把他们的手掌并在一起,每一条纹路都可以彼此拼接吧。
  于是在此刻驻足回首,那些琐碎日常里不同寻常的瞬间都染上了崭新的意味。
  
  ——“不要等,不要在以后讲述这个故事。”
  
  九、
  
  因为临近黄金周,很多教学任务要赶在放假之前完成,穆这几天也就变得格外地忙起来,也有好几天只来得及和沙加一起吃了早饭。他倒也觉得这样挺好,也许自己还需要点时间——这对沙加并不公平,他知道,可是他也实在没有办法。
  就这样到了星期五的下午,穆在上完课之后又是一连串的会一直开到六点多。他在暮色里回办公室收拾了东西,疲惫地揉着脖子走下教学楼的台阶。学生早已迫不及待地回去过周末,教学楼里空荡荡地,脚步还带回音。
  快走到一楼的时候他闻到一股烟味,不知道是哪个学生躲在一楼楼梯后那个视角盲点里抽烟,他皱着眉放轻脚步快走几步,站在楼梯上探出身子往下看。
  
  是沙加。
  少年敞着衬衫卷着袖子,外套折成一条搭在肩膀上,屈起一条腿坐在地上,靠着楼梯的栏杆用穆所熟悉的动作抽着烟,蓝色的眼睛不知道在看哪里。
  “在校舍里抽烟不太好吧,维尔戈同学。”穆眯起眼睛,面无表情地说。
  沙加抬头正对上穆的脸,他为这似曾相识的视角皱了皱眉:“……我带了便携的烟灰盒。”
  “问题不在这里。”
  “教学楼已经没人了。”
  “那也不是你违反校规的理由。”穆撑着栏杆轻松一跃,在沙加旁边轻松落地,伸手拿掉沙加指间的烟掐掉,“正对上我就不能什么都不说了,老规矩。”
  沙加不甚在意地点点头:“嗯。”随即从外套胸口的口袋里掏出烟灰盒丢给穆。他抖开外套,动作潇洒地穿好,站起来打理衬衫。穆把烟头塞到烟灰盒里揣在裤兜里,伸手帮他把衬衫的一颗颗纽扣都扣好。
  眉目俊丽到咄咄逼人的少年令他想起之前那部电影里用生命燃烧着光和热的兰波,那个人永远不能停留,所以他不停地伤害着无法跟上他的脚步的诗人,最后永远地离开了他。
  好在他和沙加的步调如此相似,足够他们并肩走下去。
  
  沙加低头看穆的手掌:“……这不合适吧,艾瑞斯老师。”
  “谈谈吧,维尔戈同学。”穆拍拍对方扣好后齐整的领子,双手又绕到对方脖颈后面把他压在外套里的金色长发动作轻柔地拉出来。
  沙加嘲讽地弯弯嘴角:“这些不一向都是你决定吗?”
  “这种事谈不上谁来决定。”穆退开一步静静看他,“光靠任何一方都是不行的。”
  “说吧。”沙加抱起双臂,把身子靠在栏杆上。
  “我认真的考虑过很多,也许你才是对的。”穆自嘲地笑了笑,“虽然我没有意识到,但可能我自己也从来没有站稳位置。不论是你还是我,都很难面对分开的生活……”
  “我给你的照顾,也是希望建立一种独一无二的羁绊吧,只是我从来没有真正地意识到——或者说我并不想意识到——这个难以启齿的发源,说不定是我在误导你——别露出这种表情,我就说个假设。我一时间很难摆脱这种想法,但是我确信……这里面的感情都是真的。”
  “但是,不管怎么样,你都还是未成年人,甚至还是我的学生,沙加。所以我希望我们真的能……建立……关系,是在你离开这个学校并且成年的以后。”穆为难地说出这些话,目光却一直停在沙加的面孔上,专注地观察他的表情,没有错过对方眼里一闪而过的惊喜——就算少年始终显得镇定从容。
  抱着手臂的少年轻笑:“你这么说我听不懂,艾瑞斯老师。”
  穆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少年又说了一遍:“我想听的其实很简单。老师。”他把手臂舒展开来垂在身体两侧,往前走了一步,和穆离得很近。他的目光变得柔和了,蓝色的眼睛像是阳光下的海,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沙哑的尾音:
  “我爱你。所以,穆·艾瑞斯,你爱我吗?”
  
  任何人都不能否认穆是一个能把语言的艺术发挥到极致的人。不论多么尴尬尖刻的时刻,他都有办法用他和煦的声音慢慢抚平所有人的情绪;不论怎样濒临崩溃的事态,从他的嘴里说出来都令人觉得“还会有办法”;他能够把话说得妥贴又诚恳,说到你心口边上。
  但是这样的一个人,要让他表达感情,还不如期待学前班的小孩子呢。
  
  穆于是罕见地尴尬起来,嘴角还带着微笑眼神就开始游移,伸出手略显局促地撩过掉到眼前的头发。
  沙加一瞬不错地盯着他,从不会有丝毫犹豫迟疑的蓝眼睛静静看着穆,不慌不忙,也没有催促的意思,像是两方小小的天空,——而穆的倒影正映在那之中。
  爱面子的成年人终于下了决心,手虚笼在唇边清了清嗓子:“我也是。”
  从容如沙加也眉毛一跳,质疑道:“嗯?”
  穆认真地缓缓回答:“我也爱你。”
  沙加无声微笑,穆又煞风景地补充:“但是……”
  “成年以后?我知道。多久也会等的,不差这一年。况且的确现在的我还不够……”少年清亮的音色即使在说着像是情话一样的内容时也是淡淡的,没什么特别的起伏或者异样,仿佛只是不甚在意地在叙述一个既定事实。他揽过穆的肩膀吻了下对方的鼻尖,这个吻很轻,有点漫不经心的味道,羽毛般拂着穆的鼻尖,继而慢慢转移到柔软的嘴唇,但都浅尝辄止,并不深入——否则穆会推开他的,这个人实在太尽职了。
  作为一个寄宿在艾瑞斯家的高中生,沙加清楚自己现在也的确还没有真正站到这个人身边。但这不会持续太久的,他们之间的距离很快就会由沙加自己填补上。
  穆反射性地想挪开,没成功,又觉得自己这样的举动很是矫情,忍不住笑:“这种话由你说出来,感觉有点奇怪。”
  “嗯?”
  “从一开始你看起来就很胜券在握啊。”
  “你在想什么,我多少也能知道…”沙加把自己的额头和对方的抵在一起,“而且不管我心里有没有底,这种时候都不能露怯吧。”
  “……啧。”
  “回去吧?”少年搭在他肩膀上的手滑下来牵住他的手,嘴角仍然带着微笑。
  穆点点头:“这一周累坏了。”
  “在外面吃饭吧,就别做了。”
  “可以,我听珍妮说海滨大道新开了家素食馆,去试试?”
  “就去那。”
  
  他们并肩行走在暖色暮光里,就像以往的无数个晨昏,就像以后的无数个日夜。



  -END-

2013-08-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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